谷歌免于拆分Chrome和Android，反垄断诉讼迎来了真正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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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DeepTech深科技）

美国当地时间 9 月 2 日，在历时近五年的法律交锋之后，备受全球瞩目的美国司法部（Department of Justice，简称 DOJ）诉谷歌反垄断案迎来了里程碑式的判决。美国华盛顿特区联邦地方法院法官 Amit Mehta 作出了最终裁定，驳回了政府提出的对谷歌进行结构性分拆的最严厉处罚方案。这意味着，谷歌将无需被迫出售其核心资产——Chrome 浏览器和 Android 移动操作系统。这一判决被普遍视为谷歌的重大胜利，也为整个科技行业未来可能面临的反垄断诉讼，提供了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判例。

不过，尽管免于“拆分”这一极刑，谷歌也绝非毫发无损。Mehta 法官在判决中对谷歌的行为施加了一系列限制性措施，旨在削弱其在搜索市场上的垄断地位，为竞争对手创造喘息空间。具体而言，法院禁止谷歌与其合作伙伴签订排他性的搜索引擎分销协议，并要求谷歌向竞争对手分享部分搜索数据，以帮助它们改进自身产品。此外，判决还禁止谷歌将在 Android 系统上授权其应用商店（Google Play Store）与必须预装其他谷歌应用（如搜索、Chrome 或 Gemini）的做法捆绑在一起。

此次判决还有相当微妙的一点是，它并未完全禁止谷歌向苹果等公司支付巨额费用，以换取其搜索引擎在对方设备上的默认地位。据估计，谷歌每年为此向苹果支付的金额高达 200 亿美元。只要此类协议不再是“排他性”的，支付行为本身仍被允许。法官认为，全面禁止此类支付将对苹果、Mozilla 等依赖这笔收入的“下游分销伙伴”造成“实质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伤害”。这一决定保住了谷歌最重要的流量入口之一，也让苹果得以继续享受这笔可观的收入，华尔街分析师称之为谷歌和苹果的“双赢”。

此次判决源于 2020 年由时任特朗普政府发起的反垄断诉讼，这也是自上世纪 90 年代微软案以来，美国政府对科技巨头发起的最大规模的反垄断挑战。司法部指控谷歌通过一系列非法手段，长期维持其在通用搜索服务和搜索广告市场的垄断地位。在经历了漫长的审判后，Mehta 法官在去年已初步裁定，谷歌通过与苹果、三星等设备制造商签订排他性协议，非法维持了其市场垄断。本次的判决，则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的“补救措施”裁定，即决定应采取何种措施来纠正谷歌的违法行为并恢复市场竞争。

此前，美司法部提出了极为激进的补救方案，核心诉求就是强制剥离 Chrome 浏览器业务和 Android 操作系统。美国政府认为，这两大平台是谷歌锁定用户、巩固其搜索霸权的关键工具，只有将其从谷歌母体中分离，才能从根本上瓦解其垄断结构。业界的普遍预期是，谷歌至少会面临严厉的行为限制，甚至不排除被分拆的可能性。然而，最终的判决结果远比预期温和。Mehta 法官明确表示，司法部的分拆要求属于“过度扩张”，因为谷歌并未直接利用这些资产来实施任何非法的限制行为。

在长达 226 页的判决书中，法官 Mehta 的一句话成为了理解此次判决逻辑的钥匙，也可能成为未来所有大型科技公司反垄断案的“免死金牌”。他写道：“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的出现，改变了本案的走向。”

这句论述意义相当重大。法官认为，自 2020 年案件提起以来，尤其是从 2023 年庭审至今，以 OpenAI 的 ChatGPT 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迅速崛起，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技术和市场的竞争格局。这些新兴的 AI 聊天机器人和智能代理，正在成为传统搜索引擎的有力替代品，对谷歌的核心业务构成了“nascent competitive threat”（新生的竞争威胁）。在这样一个技术日新月异、市场边界日益模糊的背景下，法院若强行对一家公司进行结构性的拆解，不仅可能无法达到预期的竞争效果，反而可能扰乱正常的市场力量，阻碍技术创新。

Mehta 法官的这一逻辑，实质上采纳了谷歌在庭审中的核心辩护观点之一：即市场本身正在发生剧变，监管的重锤可能会误伤创新，且过去的垄断行为在新的竞争范式下已不再具有同样的威力。这种审慎的态度，也让其他正在或即将面临反垄断诉讼的科技巨头们看到了希望。

此案的判决结果，无疑将对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ederal Trade Commission，简称 FTC）和司法部正在推进的其他几起针对大型科技公司的诉讼产生深远影响。Meta 公司正面临 FTC 提出的诉讼，后者要求其剥离在多年前收购的 Instagram 和 WhatsApp。

此案中，Meta 完全可以借鉴谷歌的成功经验，辩称如今的社交媒体环境与收购时已截然不同。短视频平台 TikTok 的崛起、去中心化社交网络的发展以及 AI 在内容推荐和创作中的深度应用，都使得“社交网络”的定义和市场竞争范围发生了巨大变化。Meta 可以主张，强行分拆只会削弱其在与全球新兴对手竞争中的实力。

同样，亚马逊也将在 2026 年迎来 FTC 对其提起的反垄断诉讼。FTC 指控亚马逊利用其在电商平台上的双重身份（既是平台运营者又是自营卖家）打压第三方商家，并强制商家使用其昂贵的物流服务。面对指控，亚马逊也可以强调 AI 带来的变革。例如，AI 购物助手的普及将帮助消费者更轻松地跨平台比价，从而削弱任何单一平台的定价权。

同时，来自 Shein、Temu 等新兴电商平台的激烈竞争，以及沃尔玛等传统零售商在线业务的强劲增长，都可被用作证据，证明电商市场依然充满活力，远未到需要司法强行干预的地步。

苹果也于今年 3 月被美司法部和 16 个州的总检察长起诉，指控其滥用在智能手机市场上的垄断地位，打压竞争对手。谷歌案的判决同样为其提供了辩护思路。苹果可以主张，随着 AI 与操作系统的深度融合以及新型智能硬件的出现，智能手机市场的竞争维度正在扩展，任何静态的、基于现有市场份额的判断都可能失之偏颇。

然而，这种将 AI 视为“救世主”的辩护逻辑并非无懈可击。许多批评者认为，这恰恰反映了监管机构和司法系统在理解平台权力方面的局限性。美国埃默里大学戈伊祖塔商学院的信息系统与运营管理学教授 Ram Chellappa 就表达了这种担忧：“我担心的是，司法部是否知道如何衡量这些平台超越单一服务的权力？我认为他们不知道。”他认为，监管者往往过于狭隘地关注某个特定市场（如搜索或社交），而忽略了这些巨头通过构建庞大生态系统所形成的、跨越多领域的系统性权力。

尽管 AI 公司带来了新的竞争可能，但现实是，谷歌在搜索领域的市场份额依然稳固，亚马逊在美国电商市场的控制力也未见实质性动摇，Meta 旗下的应用仍然是全球数十亿用户的社交中心。AI 带来的竞争威胁在很大程度上仍是“未来时”的，而这些公司已经形成的垄断地位却是“现在时”的。

因此，对于 Mehta 法官的判决，批评声音同样强烈。许多反垄断倡导者和谷歌的竞争对手，如搜索引擎公司 DuckDuckGo，都认为这次判决仅仅是“a slap on the wrist”（打了一下手腕），力度远远不足以纠正谷歌长达十余年的垄断行为。美国经济自由项目（American Economic Liberties Project）的执行董事 Nidhi Hegde 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你不能在裁定一个人抢劫银行罪名成立后，却判他给银行写一封感谢信。”他们认为，法院既然已经认定谷歌存在非法垄断，就应该采取更有力的结构性措施，否则无异于向所有垄断者发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即便是最严重的违法行为，最终也可能只面临不痛不痒的惩罚。

最终，这场世纪审判以一种微妙的平衡收场。谷歌避免了最坏的结果，得以完整地保留其商业帝国。美国政府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谷歌的行为，并为竞争者打开了一扇小窗。但更重要的是，此次判决清晰地表明，在快速迭代的技术浪潮面前，美国司法系统倾向于采取一种更为保守和审慎的态度，不愿意轻易动用“分拆”这一终极武器。对于整个科技行业而言，这既是一次警示，也是一次喘息。未来的反垄断战争，无疑将越来越多地围绕着对“市场”的定义、对“竞争”的理解，以及对 AI 这类颠覆性技术未来影响的预判而展开。这场关于权力、创新与监管的博弈，远未结束。

参考资料：

1.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5-09-02/google-not-required-to-sell-chrome-in-court-antitrust-ruling

2.https://www.theinformation.com/articles/antitrust-judge-bars-google-exclusive-deals-require-chrome-sale?rc=rpuplc

3.https://www.wsj.com/tech/judge-bars-google-from-exclusive-search-deals-orders-data-sharing-e65a2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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